第九十五章 :南裳

  说话之人是苏真。

  师姐与其他弟子一同看向他。

  没人注意到他和童双露怎么混进来的。

  师姐心中一怒,又想到父亲已命在垂危,她也不愿在此发作,只咬牙道:

  “口出妄语,擅入内院,皆是本派大忌,家父垂危,我无心与你们再计较,你们速速离去,若再在这儿胡言乱语,我绝饶不了你们!”

  童双露却道:“我们绝不会走。”

  师姐摊开右掌,又要祭出那柄火扇法宝。

  “我们不走,只因我们不能见死不救。”

  童双露娇柔一笑,道:“我这兄长精通医术,是绝壁谷的神医,最擅长将丧事变成喜事。阎王来了也要给我这兄长三分薄面,你们却不肯么?”

  师姐火扇已在手中。

  这小妖女的话她半个字也不信。

  师姐就要动扇赶人,却听老道人缓缓开口:“住手。”

  老道人睁开灰暗的独眼,凝视着苏真,声音疲惫却平和:“让这位小友试一试吧。”

  师姐虽觉死马当活马医并无不可,但这人实在来路不明,怎能如此……

  她正犹豫时,却见老道人的肩头,搭上了一只雪白的手。

  这只手早已搭上,她先前竟半点没有觉察。

  雪白的手压着老道人的骨头,宛若几根贯通要穴的针,针尖被道人体内的剧毒反噬,已染上了可怕的黑色。

  苏真从师姐身边飘过,在道人身后盘膝坐下,双手搭上后背。

  老道人中了毒,数千种不同的毒。

  寻常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剧毒之躯,对苏真而言却是宝库。

  苗母姥姥的药典如遇到蜈蚣的雄鸡,抖擞翎羽,难以按捺,开始啄食毒素。

  两个时辰后,老人捂着内陷的胸膛一阵咳嗽,咳出了一大滩血浆。

  血浆里混杂着已经发白的内脏碎片。

  堵在他胸口的气毕竟是顺了,死兆暂消,神情和缓了许多。

  “多谢小友搭救,贫道鹿乌首感激不尽,小友医术之高明,简直闻所未闻,不知师承何方?”老道人又是钦佩又是感激。

  苏真收起了手,疲惫一笑,道:“家师隐居世外,不便透露姓名。”

  老道人笑了笑,不再多问。

  “如何?我就说我这师兄厉害吧?”童双露弯起双眸,笑吟吟地问。

  师姐这才确信她误会这两位客人了,她内疚不已,竟是轻掀前襟,屈膝跪地,道:

  “方才我一时心急,唐突了恩人,还望恩人不要怪罪。”

  苏真将她扶起,道:“姑娘谨小慎微,何错之有。我这师妹出言不逊,姑娘下手却极为克制,只擒不伤,气量令人佩服。”

  师姐心中一动,她没想到对方竟连她下手的分寸都看得如此明白。

  她愧疚垂首,道:“以德报怨,前辈的气量才令人佩服。”

  童双露被冷落在一旁,不悦道:“你还没给我赔罪呢。”

  师姐刚要赔罪,却被苏真拦住,“我这师妹天性顽劣,我感谢姑娘帮我教训还来不及,哪有责怪的道理?”

  童双露瘪了瘪唇,心道此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。

  只是,她也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,为何一点不觉得生气呢?

  老道人道:“烟儿,你去给客人准备两间干净的厢房。”

  师姐领命离开。

  她刚一走,老道人又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,像要将五脏六肺都吐出来。

  童双露蹙着眉问苏真,道:“这老先生的病还没治好吗?”

  苏真叹了口气。

  老道人气息稍复,缓缓道:“小友医术高明,应该看得出我是得了什么病。”

  苏真道:“老先生不是得病,而是中毒。”

  老道人慢慢点头,道:“四千三百二十一种毒。”

  童双露问:“这毒不能解吗?”

  苏真道:“每一种毒我都能解。”

  “那……”

  童双露刚想询问,便自行明白过来。

  ——苏真每一种毒都能解,但这老道人的身体一定撑不到毒解干净的时候了。

  他心、脑、肝脏、四肢百骸俱是毒素,这片好不容易医好,另一片恐怕早已坏死,任何医术也无力回天。

  “人死不过梦醒,贫道早有觉悟,只是这仙丹还未炼成,我说话再怎样豁达,心里终归不舍。

  我至多不过再活七天,但炼成这仙丹已经足够,多谢小友相救,令我能一了平生之愿。还望两位帮我瞒下此事,不要告诉小女。”

  苏真答应了下来。

  童双露好奇地问:“四宫斗丹到底是怎么回事,老先生为何如此重视?与太乙宫相斗的三宫都是谁呀?”

  老道人笑了笑,叹息着答道:“另外三宫也都是太乙宫。”

  童双露一怔,问:“都是太乙宫?怎么会有四座太乙宫?”

  老道人说:“二十年前,太乙宫前代掌门身死,临死之前掌门召来四位大长老,传授太乙金丹经,并让四人立血誓,以二十年为期,谁能炼出真正的太乙神丹,谁就是下一任太乙宫掌门。我便是其中一人。”

  童双露明悟,道:“如今二十年之期将至,你们四人又将聚于一起,比拼所炼之丹,争夺太乙宫正统?”

  老道人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

  童双露轻轻踱步,又问:“虽说是斗丹大会,可如何能保证其他人不相互勾结,仗势欺人呢?恕我直言,你们这太乙宫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派,若非居于这无人问津的穷山恶岭,恐怕早已……”

  她欲言又止。

  老道人道:“姑娘的担心是对的,掌门生前早有考量,请了至交好友白羽真人为此次斗丹大会主持公道。”

  童双露问:“大裳国的丹道魁首白羽真人?”

  老道人道:“正是。”

  童双露道:“那的确无需多虑。”

  老道人道:“据说,还有一位名人会来观摩此次大会,也算是另一重保障了。”

  “名人?哪位名人?”童双露好奇道。

  “此人是位女修,来自三十二宫之一的九妙宫,名声不显,身份却尊贵,只因她是九妙宫陆绮仙子的亲传弟子。”老道人说。

  “南裳?”

  苏真脸色一变,脱口而出。

  他的眼里透着凶光,像有野兽要冲出牢笼。

  童双露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,不禁想:‘他与南裳莫不是有什么恩怨情仇?’

  老道人道:“正是南裳仙子。”

  童双露盯着苏真,问:“你认得这个南裳?”

  苏真已恢复了平静,道:“一面之缘而已。”

  ————

  南裳走入妙莲殿时,提着一盏雪白的宫灯。

  她无声向前走去,青玉般的长裙迤过蓝莹莹的地面,像春风拂过湖水。

  她垂首皓首,气质端静,提灯时衣袖滑入肘间,鹤颈般的手臂被照得欺霜赛雪。

  这温柔的宫灯也照亮了另一个人。

  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。

  女人素衣雪裳,发幕垂地,肌肤清澈如晶,光彩莹然,娇美不可言喻。

  妙莲殿是九妙仙宫的正殿。

  偌大的宫殿只点了七盏长明灯。

  长明灯的尽头是大宫主的宝座,宝座四周罩着铁一样的帷幕,灯光在帷幕上映出五丈高的魁梧身影。

  威严的嗓音穿透幕布传出,在雄伟庄严的大殿中回荡:

  “本座方才神游八极,倒是没有觉察陆绮殿主来了,不知陆殿主来了多久了?”

  跪在地上的白衣女人正是陆绮。

  “回禀大宫主,属下已等了一个时辰。”陆绮柔笑道。

  “陆殿主虽法力全失,可本座仍未剥夺你的殿主之位,你依旧是九妙宫的首领之一,是西景国的名人。你这般万人敬仰的仙子,本座竟让你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,实在不该。”大宫主浑厚的声音透着尖刺之意,像在冷笑。

  陆绮毫不介怀,柔声道:“大宫主神游太虚,痴于修炼,属下岂敢叨扰。”

  大宫主开怀笑道:“陆绮,本座许多年没见你这样乖了。”

  陆绮淡淡一笑,道:“大宫主提携再造之恩,妾身从不敢忘,过往妾身事务繁忙,未能常来给宫主请安,还望大宫主莫要怪罪。”

  大宫主毒辣的眼睛透过帷幕,凝视着跪着的绝美女人。

  陆绮柔弱乖顺的模样足以挑逗起任何男人的爱怜之欲,他回忆着陆绮过往的冰冷无情,心中涌起残忍与狂傲:

  “你这贱人,得势时目空一切,失势后又学会跪下求人了,真是欠抽得很,要不是本座被那女道士……总之,你须记住,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,若离了我,你什么也不是!你要再敢对本座不敬,本座半分情面都不会给你再留,定将你这母狗打入尘土,让你连最下贱的娼妓都不如!”

  大宫主虽贵为一宫之主,却在多年前得罪了泥象山的道士,被削成了人棍,这是公开的秘密。

  陆绮得势之时,几乎将他架空,他的愤怒与不满郁积多年,终于得以宣泄。

  这三年陆绮常来与他请安,每一次都会被劈头盖脸地羞辱。

  同样,无论大宫主骂的多难听,陆绮的仙颜都没有半点波澜,她垂首听着,一双美眸静若深湖。

  等到大宫主骂完,她终于开口,声音婉转动听:“大宫主教训的是,妾身谨记在心。”

  大宫主怒气稍消,终于问:“你这次来,为的什么?”

  陆绮道:“为我徒儿之事。”

  南裳也已在她身旁跪下,一言不发。

  大宫主上上下下打量着南裳,叹息道:“姿色倒是喜人,只可惜,只可惜……”

  南裳红唇微微抿紧。

  大宫主继续道:“太乙宫的事本座已知晓,下个月的莲花宴,白羽真人若能前来,的确能为九妙宫增光添彩……既然是宫门内务,本座自不能拒绝,我会派一位赤面跟着你,确保此行万无一失。”

  南裳叩首,道:“此行太乙宫,南裳定不辱宫主之命。”

  一个时辰的等待,换来的不过一句承诺,陆绮毫无怨言,躬身行礼后,领着南裳走出大殿。

  殿外的光芒风一样吹到她的身上,将她没一点血色的肌肤照亮。

  她看上去那样虚弱,像体弱的闺秀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,虽端庄依旧,却失了神采。

  “你怎么来这么晚?”陆绮问。

  “回禀师尊,徒儿来的路上被喜殿的太宇长老拦下了,他百般阻挠,若不是景梦殿主帮忙解围,不知要烦我到什么时候呢……连累师尊等我了,弟子求师尊责罚。”南裳愧疚地说。

  “太宇?他过去连看我一眼都不敢,前些日子却私底下来见我,向我讨要你。我回绝了。”陆绮说。

  “多谢师尊,若落入那色胆包天的贼人手里,徒儿……”南裳轻轻叹息,感激地说。

  “南裳,你需知晓,为师也早已是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,你若想彻底解决这些麻烦,终归得靠你自己。”陆绮深深地看着她。

  “徒儿明白,此行太乙宫,徒儿定完满而归。”南裳道。

  “但愿你真的明白。”陆绮轻声说。

  两人走了一阵。

  南裳忽然问:“大宫主早已是残废之身,其他殿主各自为政,都不将大宫主放在眼中。师父这样尊敬他,值得么?”

  陆绮淡笑着问:“你觉得很屈辱,是么?”

  “怎么会?”南裳答道:“师尊遇此大难犹从容处之,弟子敬佩还来不及。何况,九妙宫能有今天的地位,凭的全是师尊,这老妖怪不过张狂一时,我相信他迟早会被师尊重新踩在脚下。”

  陆绮静静地听完,忽然抬起手,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。

  南裳捂着泛红的秀靥,吃惊地看着陆绮,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。

  陆绮再问:“你觉得很屈辱,是么?”

  “弟子没有,别人不懂师尊,弟子怎会不懂,师尊是非常之人,一时的荣辱……”

  啪!

  陆绮又一巴掌扇在南裳脸上。

  南裳红唇颤抖,脸颊上泛起纤细的指痕。

  陆绮神色淡然,依旧问:“你觉得很屈辱,是么?”

  “没有,我……”

  陆绮再度抬首,正正反反又扇了南裳十几记耳光,将这端庄的仙子打得秀靥鲜红,云鬓散乱。

  “你觉得很屈辱,是么?”陆绮第三次问。

  “是!很屈辱!”

  南裳终于承受不住跪在地上,幽怨的脸颊写满不甘,她厉声道:“那老怪物算什么东西,怎配让师尊给他下跪?若没有师尊,九妙宫早已家业衰弱,沦为三流宗门,怎会有如今这番光景?

  师尊万金之躯,给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说,还被他肆意出言羞辱,徒儿觉得屈辱!简直屈辱死了!以师尊如今的名声,去哪儿不是座上宾?又何苦在这里受欺负?!”

  陆绮平静地听着,忽然说:“你刚刚这番话,大宫主一字不漏地听到了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南裳眸光闪躲,惊道:“这,这怎么可能?”

  “你觉得我在吓你,是么?”

  陆绮柔柔一叹,道:“大宫主远比你想象中更强,九妙宫的法术也远比你想象中更强大,这百年里,他深居妙莲宫中,修成了一门四千年前的魔功,只差一个契机,他就能脱胎换骨,重见光明。”

  南裳相信陆绮没有骗她,惧意在她眸中浮现,她一时心惊胆颤,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
  陆绮继续说:“我刚刚打你时,你眼里有过一瞬的杀意,我知道你在怨恨我。我修为已失,你早已不愿臣服,甚至还想将你脸上的巴掌印还给我。我说的没错吧?”

  南裳惊惧更重,她额头触地,道:“徒儿,徒儿不敢……”

  世人都说陆绮法力尽失,南裳有时相信,有时怀疑,她总想试探一番,但终究缺乏勇气。

  “哪有什么不敢,只有能或不能,我现在并无还手之力,你大可践踏我,羞辱我。若你没有这份勇气,就不要流露出怨恨,否则就会显得愚蠢。”

  陆绮始终带着柔和的笑,她的声音亦是空灵动人,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威胁之语:“与我回宫吧,以后若再来迟这么久,无论什么原因,我都不会饶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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